寻夫
想来。二郎去长安也有三年半了。音讯全无。很是令人担心啊。
想来也是可笑。虽然与二郎是青梅竹马。但是拜过天地就没见过他了。
怕是刚要入洞房就被点将鼓招走的新郎整个大唐也就他一个了。
好端端的青年郎一阵鼓就急忙披甲携刀成了大唐府兵。而且还是一去三年音讯全无。 留我一人独坐空房。
二郎家人多。儿孙满堂。但就我一人举目无亲。
洞房都没入。有亲人也是怪了。 整个一大家子。多我一个可能嫌多。少我一个却不会嫌少。
要不是我从小学过武。怕是早早的去见故去的爹娘了。
如今衣食无忧。本该安心在家等二郎凯旋归来。
可是每次想到他三年音讯全无。便觉得心里发慌。
倒不是怕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大唐朝战死即是荣誉。
如若战死。老早有使官来安慰家属了。
唐朝府兵最多任期一年。同村的其他人早就陆陆续续回来了。
每个人都打听了一遍。可是都是闪烁其词。
如今想来。怕是二郎又在长安城内寻见新欢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新欢会让孝顺的二郎抛妻弃母三年不归。我还真想去看看。 对。就去看看。
自从天后执政。便允许女子提出休婚。
如今二郎三年未归。已在此列。
如果我进了京他还认我这个正室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必叫他身败名裂。
嗯。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去了长安。一定要好好逛逛。
听说长安遍地烟柳。漫城牡丹。定要去好好游玩一下。也好弥补我这三年空闺之苦。
倚船远望,云梦之景果真如书中波澜壮阔。
还在清晨,水边芦草中不断起落着水鸟。再远的晨烟忽浓忽淡。一切都如此惬意。
就连摇船的船工都如此顺眼。如此怕就是心悦则景美吧。
想着三年来无时不处于阴郁如梅季的日子。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刚刚开发的岳州便有如此美景,怕是到了长安更是满目惊艳了。
离家已有半月,每过一日,每见一景,心中的思念变更胜一分。
二郎于长安,长安于二郎,如今对我已经混为一物了。
心里一直以为只要到了长安一定会遇见二郎。从没觉得会找不到他。
担心的也只是他要是另结新欢该是如何如何。没没思及,也是心痛。
然而对良人的思念不会因此有半分削减。反而因为朝思暮想而对二郎更加无法自拔。
如此想来,即使他再续,也无所谓了。只要二郎还想着我。纵使与她人共侍又如何。
游过岳州。再过洛阳。便是长安了。虽说这不是最近的路线。但毕竟安全。即使会写拳脚。但是女人家孤身一人还是不安全。何必再去深山野林自寻烦恼。
而且从洛阳到长安。一路美景。要是不游历一番岂不可惜。
心中自是思念着二郎的。可是毕竟已有三年未见。而且二郎如今的处境也未可知。晚去个把月也是无碍的。
走了些许时日。便到了洛阳。洛阳不愧是除了长安城外大唐最繁华的城市。不见尽头的长街相互交错。沿街的阁楼不时传出不同好闻却绝不浓郁的幽香。
偶尔还会遇着几扇打开的窗子,隐约可见端着绣娄的妇人小姐哼着小曲绣着牡丹。婉转的曲调伴着街边的叫卖不绝于耳。好一幅安详繁华。
再向前走。就是洛阳最繁华的街道。于此处就再无阁楼轻语。余下的只有商贩行人的熙攘之声。虽然吵闹。却也不会让人厌烦。大概这才是真正的盛世景象吧。
不对。怎么突然街上的声音大了这么多。还夹杂着马蹄声。谁敢如此大胆。在这么多人的大街上骑马而过。
哦。是金吾卫。看那奔腾的骏马。暗红的披风。明亮的铠甲。除了金吾卫整个大唐又哪有如此华丽的军队。
当然。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还是披风上绣着的皇家近卫标示。虽然驻守长安的几只军队都有这个标示。但毕竟略有不同。
因为二郎参军日久。所以我闲暇之时也会找一些跟大唐军队有关的书来看。所以通过装束分辨军队对我并不是什么难事。
千万不要觉得衣着华丽的金吾卫只是用来让宫里的老爷们看的。
作为大唐最多官贵子弟跻身的军队。几乎每个人都是武将门下的子侄。从武功到谋略都不是普通军队的兵士可比。
再加上每年新制出的铠甲兵刃都是优先供给。所以金吾卫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觑的。
可是金吾卫不应该驻守长安么。什么时候开始敢在洛阳城撒泼了。
轻骑绝尘。这一小队金吾卫只用了不长时间就穿过了几里的长街。向着更远出行去。大街也很快恢复了之前繁荣景象。
大概洛阳城的人早已习惯了金吾卫快马横冲直撞了。除了几个被人群撞坏撞倒摊子的小贩笑骂了几句之外。其他人都是毫不在意。
也罢。其他人都没有去找金吾卫的长官告状。我一个外乡的村妇又何必生事。还是去长安寻二郎最要紧。
心里想着快些怏些。但洛阳大街人流拥挤。想要走快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此想来。如刚才的金吾卫小哥一般快马而过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当从街头一点点走到街尾。日头已经偏西。武侯们已经穿着官服开始巡逻准备净街了。
按着这个时间。估计是赶不上在关城门之前出城了。倒不如趁现在找家客店住下。明天早上还可以去白马寺看看牡丹。
如此想着。便在附近找了一个客店住了下来。 用过晚饭。本要上床休息。但是想着马上就要去长安。
马上就要见到二郎了。心中激动之下也就无心入眠。一直到了将近亥时。才堪堪入睡。 感觉睡了没多久。就被楼下传来的杂响吵醒了。
本来以为是客店的伙计在准备开张。可是声音越来越大。我就赶紧穿衣而起。想出去看看。 可是当我打开床帘。穿鞋下床之后我就明白了。也没办法不明白。透着窗户都能看见从长安传来的烽火烧红了半边天。
赶紧下楼。想问一下是怎么回事。可是没人知道为什么长安会有战事。要知道长安乃是被最精锐的八卫拱卫着。
全大唐装备最精良的八支部队啊。既然发生了需要点燃烽火让其他军队勤王的战事。
清早。从长安而来的信使由刚打开不久的城门长驱而入。然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整个洛阳城进入了战争状态。大街上再也没有行人和商贩。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巡街的武侯。整个客店都莫名的恐慌起来。估计不止客店如此。估计全洛阳。全国。都应该恐慌起来了。
要知道。长安可是都城。天后御驾在长安。天子御驾在长安。太子王爷们在长安。出去几个领兵在外的大将。几乎整个朝廷的顶梁柱都在长安。
如果长安沦陷。不止是一城一地落入外敌之手。而是整个大唐都直接落在了外敌之手。
客店的一楼坐满了人。无论之前张氏与否都在小声讨论长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将近巳时。街上的武侯慢慢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穿着金吾卫官服的士兵开始张贴告示。
为什么要说成是穿着金吾卫官服的士兵。因为左右金吾卫加在一起不过万人。可是现在大街上能看见的金吾卫就有几千人。作为天子近卫的金吾卫怎么可能在长安燃起烽火之际在洛阳城里张贴告示。
所以客店里稍微有见识的人都在猜测可能是官老爷们不知道在哪弄来的金吾卫官服。让武侯们穿上来稳定民心。
但是再一想也不对。且不说金吾卫制式官服都是按人头发放。破损了都是要拿旧的换新的。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闲置的。就光是街上士兵那整齐的军容。也绝不可能是洛阳城里那些兵痞般的武侯能装出来的。
大概这些人应该是真的金吾卫了。那他们张贴的告示应该也是真的。只是到底是什么人能调动如此数目众多的金吾卫来洛阳。事情大概只有看了告示才能明白。
没过多久。就有一小队金吾卫进了客店就下了一份告示。等他们快步走出去。客店里的人都围在了告示周围。有些不识字的还请边上的人帮忙读给自己听。
告示上的字不是很多。大概就是说有一帮乱臣打着魏王李泰的名头收买了左右武卫的将军。打算造反。幸好有一些忠于天子的将士提前将计划告知了天子。
天子就和天后一起微服来到洛阳。在长安设计了一出瓮中捉鳖的计策。如今长安局势已经稳定。但是还有一些叛军负隅顽抗。以长安民众为人质以求脱难。所以暂时还不敢打开城门。防止有叛军流入洛阳。让大家耐心等待几日便好。
看着告示上的天子玺印和天后的懿印。大家也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各自回房了。但是到底有几个人相信这套说辞就不知道了。
我回到楼上的房间。看着街上的金吾卫还有一边巡逻一边张贴告示。
想着如今二郎还在长安城内。没准正在和叛军厮杀。我的心里就一阵焦急。奈何如今城门禁闭。想要出城是不可能的。也只好祈祷神明保佑我的二郎平安无事。
大概到了下午。又有一队信使来到洛阳。城门短暂打开之后又重新关闭。而信使则是直奔行宫而去。现在想来。早上的信使也是奔向行宫的。只是当时没注意罢了。要不然早上的时候应该就能猜到一二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金吾卫又开始张贴告示。我从楼上窗子里看见有一队金吾卫奔着客店来了。赶紧下楼准备看看有什么新的进展。大概其他人也是如此。所以当我出门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一同出门下楼。
新的告示明显比之前的长了不少。不过打眼一看多数都是人名。想来这些应该就是叛贼的头目了。只是仔细一看。才发觉不仅如此。
虽然告示上说是叛贼名单。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一张保皇派的名单。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相爷。到坐拥大军的将军,洋洋数十人。大概如果真是这些人造反。可能长安连点燃烽火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易主了吧。
什么瓮中捉鳖。分明就是一次政治清洗。可是看出来并不代表敢说出来。毕竟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都是无所谓的。哪怕是个女的。
只是名单上也有一些不太出名的小官。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上边有一个左武卫司阶张德郎。其他榜上有名的最小也是个长史参军。这一个小小的司阶实在是太小了。但是在我眼里却并非如此。
二郎算命便是张德郎。虽然我不敢肯定这个张德郎是否是我的二郎。但是从之前陆续返乡的同乡们口中听说。确实他们之中有一些人因为立功被破格招入左右武卫。
当时我还想着可能二郎便是如此。所以才迟迟未归。现在我却希望二郎没加入武卫才好。希望那个张德郎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告示的后边还说本来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但是天后有孕在身。不宜大肆杀伐。所以除了告示上几十个人。他们的家人除了做官的要被罢官贬为庶民之外就不予以惩罚了。
想来也是天后不想做的太绝。毕竟这次只是京官被肃清。全国各地的封疆大吏还是要顾及的。否则叛军家人即使不杀。怎么也要流放三千里。而且名头也着实可笑。
天后有孕。怕是天子都有几年未跟天后同房了吧。即使有孕也是那些面首的杂种。如果真胆敢把这孩子生出来。
天子可不是普通的驸马。即使拼了老底也会推翻天后的吧。毕竟这天下还是李家的。所以天子才一直忍让至今。
自告示贴出之后三日。城门终于正式打开。但是门里门外各有金吾卫把守。大概也是怕出乱子吧。
而且看金吾卫还在洛阳便知天后还未回长安。可能事情也并不像告示上所说的那么简单。
昨天又贴出了告示。说是所有叛贼都以伏诛。几十颗人头正挂在长安城墙上以示警戒。
因为担心二郎。所以城门刚打开我便向长安而去。什么洛阳大道。什么白马寺。于我都没有意义了。我只想赶去长安。看到我的二郎安然无恙。
虽然心里已经想到可能二郎已经不在了。可是如果此时不去长安。怕是要后悔一辈子了。
终于。跋山涉水赶到了长安。可是说好的遍地烟柳满城牡丹如今都以破财。城墙上随风轻摇的人头好像也在嘲笑着所谓都城的惨淡模样。
顺着城墙。终于找到了二郎的脸。果然。果然二郎已经不在了。
公元691年。长安战乱。皇宫毁于战火。同年七月。天后武则天称帝。改唐为周。定都洛阳。
之后世人臣周。只怕在无人记得长安城墙上的那几十颗人头。